桑宜川:遥望故国教师节
八方专栏 - 时政点评
作者:桑宜川   
2018-09-10 0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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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到了一年里的金秋,桂花飘香的时节,在加拿大从媒体上得悉中国内地的教育部门正在密锣紧鼓地迎接今年9月10日的第34个教师节来临,网络上和微信中也充满了同辈学友的问候与祝福。面对此景此情,感慨良多。中国俗话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笔者亦是教书出身,教师节在当代中国社会的意义与它所承载的厚重的历史文化内涵,有着我们这一代从“文革”走出来的人最为特殊的感悟与体会。此时此刻,身处大洋彼岸的温哥华,回望那生于斯长于斯的故国,自有一番悲哉壮哉的心绪,挥之不去,欲罢还不休。

       1985年9月10日,是中国大陆恢复建立的第一个教师节,以此为业者每年便有了自己的节日。还记得第一次过中国教师节的时候,我参加了四川大学九三学社同人的聚会,曾亲眼目睹了几位白发苍苍的老教授为终于有了自己的节日而落下热泪,我深深地理解这一幕悲壮的情景,因为他们与我的祖父和父母亲一样,经历过中国上一辈知识学人所能承受的太多磨难,经历过历届“运动”留给自己的太多屈辱,经历过现代中国社会与教育制度的太多动荡岁月。他们曾是国家发展所需的“荣辱不惊,坚固耐用”的一代人,我敬重他们,我与他们的心永远是相通的。

       其实,我走上教书的人生之路也并非出于偶然,或许是从小的耳濡目染,秉承家训吧。祖父和父母亲都是地地道道的教书先生,不为官亦不为商。虽然清贫一生,但却乐此不疲,无怨无悔。祖父在上一个世纪民国时期曾在齐鲁大学、燕京大学等校任教。日本人入侵后,华北沦陷,众多大学纷纷南迁。祖父与其他同辈先生们一道,带领数以千计的学生逃难,冒着敌机的日夜追逐轰炸,沿着铁路干线和马帮栈道,辗转数千公里,徒步来到战时大后方的四川,为国家社稷培养战后重建家园的人才,守望民族文脉。祖父与老一辈中国知识学人所经历的故事,在现代中国教育变迁史上,犹如杜鹃啼血,实在可歌可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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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49年以后,到了父亲母亲教书的数十年间,正值国内政治运动不断加剧,读书人的命运更加多劫与坎坷,艰辛尤甚。父亲在1958年因与当时学校的支部书记意见相左,被增补为右派,母亲相随,从城市里被发配到了四川长江边上的一处小镇守庙宇,一守就是二十年,直到后来的全国右派“摘帽”平反。事有巧合,这里正是上一个世纪战乱中几所大学和民国政府的科研机构,如上海同济大学,中央研究院等内迁后在四川建立校本部,院本部的所在地。父亲在那大江边上也受聘一所中学教书,常年甘于淡泊的生活,教书育人的痴心不改,并以此为乐。我的祖父和父亲, 与千千万万的中国学界前辈一样,错过了年华,一生都没有能真正分享过今天的“教师节”带给他们的些许欢乐与慰籍,痛哉壮哉!这里借用陆游的那首千古绝唱的词韵,前半句改为“岁岁今秋教师日,家祭勿忘告乃翁!”

       中国自古以来就是儒家文化的大本营,“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的先哲教诲其实早就深入人心。在1932年,民国政府就曾法定6月6日为教师节,也称“双六节”。旋即又将教师节改为8月27日(孔子生日),尊师重道的理念原则从来沒有改变,后来这一优良传统在台湾宝岛得以延续至今。在中国大陆,自1949年后废除了“双六节”,改用“五一节”同时为教师节,因为“教育工作者被确认为是工人阶级的一部分”,但是由于这一天“尊师重教”的氛围不能彰显,从未得以普及。

       还记得1957年以后,在“左”的思想影响下,教师被贬为“臭老九”,排在了“士农工商”之末,社会地位每况愈下,教师节的象征意义实际上已不复存在。十年“文革”浩劫后的1985年将教师节定在9月10日是考虑到全国新学年开始,即需“尊师重教”,因此恢复建立了第一个教师节,尽管这法定节日的象征意义远远大于每一位从业教师所能分享到的教职培训与生活水平的改善,但是毕竟得到了全社会的认可,民心所向,仍然令中国的教育工作者倍感慰籍!唯愿下一代的中国年轻教师能珍惜这来之不易的自己的节日,继往开来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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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目前,全世界已有40多个经济发达的国家法定有各自的教师节,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也确定每年10月5日为世界教师日,可见“尊师重教”作为一种普世价值观念,已成为人类社会依循的共识。教育确是一项神圣而光荣的事业。任何一个民族要发展进步,教育均为百年大计,国运兴衰完全系于教育。回望近百年来的近现代中国教育史,我们看到了严复、张之洞、晏阳初、蔡元培、张伯苓、胡适、潘光旦、蒋梦麟、傅斯年、罗家伦、梅贻琦、吴玉章、叶圣陶、竺可桢、陈望道、蒋南翔、马寅初、周培源、潘懋元、苏步青等一大批有着社会良知与责任感的教育家,在现代中国的校园里发展了真正意义上的“大学精神”,他们才是中国高等教育真正的奠基人与担当者。他们均以自己的建树,当之无愧地在近现代中国教育史上分别留下了光彩夺目的一页。

       令人遗憾的是,这样的教育大家在当代中国却日渐式微,几乎不复存在。当代中国的高等院校要想跻身世界名校之林,首先需要产生的是这样一个敢于担当道义与责任,具有独立人格,真正懂行的教育家型的大学校长群体,没有这样的教育大家治校,开创世界一流的教育,培养世界一流的人才永远只能流于空泛的纸上谈兵。

       近二十年来,从中国大陆以各种方式飘洋过海,飞到北美以及欧陆栖息生活,开辟第二故乡的中国教师,何止成千上万?这一社会群体的生态现状不容乐观,实际上大部分已经游离于教育圈子之外,成为了西方世界学校教育的“边缘人”,几乎已不再可能重操“旧业”。自然,这里有着很深层次的社会学和语言学原因。但是,对曾在故国教书育人的那一段经历和情结,每年一度“教师节”九三学社同道们的开心聚会,却是心中永远抹不去的温馨怀念。

       谨以此文献给2018年9月10日中国教师节。

       2018年9月9日星期日 修订于加拿大温哥华枫林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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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桑宜川,加拿大华裔学者,加拿大枫叶出版社社长。原四川师范大学外语系七七级毕业,曾在四川大学外语学院任教多年,后赴澳大利亚留学。移民加拿大后,以治学为主,研究兴趣广泛,著述颇丰,现为加拿大多家华文报刊专栏作家。近年来与国内数所大学开展学术交流,常应邀回国讲课,并受聘为客座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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