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钓翁 /黄劲松
文学园地 - 原创游记精选
作者:黄劲松   
2012-08-19 20:45

很久以来,我对大海总是有着一种特殊的向往,常常想像着它一往无际的蔚蓝和惊涛拍岸怒卷千堆雪的气势。但在普陀山,当我第一次看到大海时却深深地失望了。

许是深秋的缘故,一切都显得寂静肃杀,四周弥漫着灰蒙蒙的气息。跃入我眼帘的大海是混浊的,从海岸一直到遥远的海平线,那浑黄的色彩连绵一片,让人看不到一点清澈的所在。海水的跃动也是无力的,虽然比小江小河要壮烈得多,但却难以表达出大海恢宏的境界。

在海边,我默默祈祷,那憾人心魄的浪涛快点席卷而来吧,那洋洋汤汤的海面快点奔涌如潮吧,但最终没有如愿。

天下名山佛占多。普陀山名刹如林,法雨弥漫,缭绕的梵音,透出几许幽深和神秘,让人情不自禁地对宗教生出一种敬畏和深入探求的念头。但潮水般的人流过于恶俗,这个进香,那个求签,人世间许多难以达到的愿望,甚至是不干净的念头,都一过脑儿地企求佛来成全。那种本质的卑微和暂时的虔诚真是面目可憎。

普陀山,你真的让我这么失望吧?真的不能让我实实在在地激动一次吗?我被人流抛来抛去,我知道哪怕是一顶点儿的光亮,都会使我内心的火炬熊熊燃烧起来。

我来到观音跳,传说这是观音从珞伽山跳到普陀山驻足的地方。海边矗立着的那块高大的石头,就是观音跳。我站在上面随意远眺,全身上下沐浴着湿润的海风,瓦蓝的天空和混浊的海水的对比就象泾渭之水般强烈。突然,我发现,在右侧孤岛上,一个白点在轻轻地晃动,我极目望去,原来是一个老者戴着一顶白帽,而他的手里正移动着一根钓杆。

一根横空出世的钓杆,让整个东海境界全出。我的精神不由自主地亢奋起来。

一边是繁华的普陀胜境,一边是清冷幽独的荒芜小岛,人生两种绝然不同的境界竟然统一并存于咫尺之间。那个老者默默地坐着,他的钓杆也默默地伸向大海。他的神情既不孤独,也不忧伤,更不清高,而他黝黑的脸庞分明写满曾经经历的沧桑。我产生了不可抑制的冲动,我想和他交谈,我想与他聊聊他的过去,想好好地走入属于他的一片精神天地。但那些奔流的海水阻止了我的脚步。

没有一片陆地通向那个孤岛,没有一叶扁舟在海边漂泊。我知道,每天清晨和黄昏这里有两次落潮,那个坚定的老者就是在清晨踩着咸腻潮湿的礁石走上孤岛,而直到黄昏又回归尘世。就这样一次又一次让海风冲涮自己,一天又一天坚守着自己的精神堤岸。把钓钩抛向大海,把心情抛向大海,把人世间的荣枯抛向大海。

他是谁呢?

他是姜子牙么?把自己经天纬地的才能托付给一根钓杆,然后静静地等待一次命中注定的腾跃,等待把冲盈的抱负撒向人间。哦,肯定不是的。如果姜子牙再世,以他的精明和智慧,他的钓杆决不会伸向这样偏僻的所在,功名的钓杆应该伸向滚滚红尘,伸向物欲交织的狂涛之中,钓饵也决不是一两条小鱼。

他是柳宗元笔下那个独钓寒江雪的老翁吗?在“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意境里,用一根钓杆书写自己的失意、幽独、清高和无奈,以遗世独立的情操来表明自己不同流合污的人生态度,以一种不屈服于压力和孤独的顽强毅力来承载一种精神上的道义和责任。哦,我想也不是的,他比那个老翁更坚定,更豁达,他的钓杆没有一丝清冷,有的是境界的阔大,甚至还有一种昂扬于天地之间的温暖。

那他一定是《老人与海》中的桑提亚哥吧,那个海明威笔下对命运百折不屈的老渔翁。为了一个目标,与一条大马哈鱼搏斗了几天几夜,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把它带回岸上,尽管这条鱼已被鲨鱼啃得只剩一副骨骼了。我想,他也不全是桑提亚哥,因为那种赤裸裸的激情属于西方。而那种博大之中的蕴藉,坚定中的韧性,属于东方。

我相信,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渔夫,我也相信,他面对东海坐在那里,他的心就是浩浩荡荡的东海。他把坚持化作一种习惯,让浪涛冲走一切磨难和不幸,让繁嚣回归清静,让偏狭上升为豁达。他把钓杆抛向大海,狂书着一种东方的哲学,东方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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