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柳堂前拾杨桃 /席星荃
文学园地 - 原创游记精选
作者:席星荃   
2012-11-11 00:24

杨桃是南方的水果,在湖北,我从没见过杨桃。我想,既然叫桃,它的果树和果实大约跟内地差不多吧。

今年生平头一回到广州过年。广州自然属于南方,可我没想到去看杨桃,我想看的是中山大学。因为鲁迅,也因为陈寅恪先生。
那是一个薄阴的下午,我和妻子进了校门,沿中间的干道逸仙路信步而行,经过一片高大的古树,看到树下三两座旧式青砖红瓦小楼,从那里踅上向右的小径,经过学生训练基地、香港回归大铜像,在一口大荷塘畔左折,再左折——并无目的,只是闲走。
这里有许多老树和旧式小楼,环境宁静安详。后来走得很深入了,隔着一块略嫌荒芜的园子又看到一座二层小楼,红砖墙,青瓦顶;楼底下一层窗户略略高出地面,大约是半地下室,朴素陈旧,难掩沧桑。我们来到楼前细看,门不宽大,锁着,有二三级台阶,门上挂着“中国古代戏曲史研究中心” 的牌子。我想到陈寅恪先生,他当年的工作似乎与这有些干系,但不敢肯定是不是他工作过的地方。
小楼前有几棵高大的树,我不认识。树上,两个男孩子用竹筢子勾打一种果子,树下,几个女孩子兜着衣裙嘻嘻哈哈地接。还有几个男孩坐在地上休息,身边放着半袋子果子。看那果子,长长的,有几道棱,果色青里泛黄,我也不认识。一问,说是杨桃——杨桃?这就是杨桃吗?它怎么不是圆的?我有点怪鲁迅先生了,他当年在中大任教,曾说广州的水果,“我所最爱吃的是‘杨桃’,滑而脆,酸而甜”,他为什么不说说杨桃的形状呢?
小楼前的杨桃果然滑脆酸甜。我和妻也高兴地参加了拾桃。
这里是老校区,中大的发轫之地。这些旧楼逃过了文革劫难和时下甚嚣尘上的逐新大潮,一如旧时,庄严肃穆,使人仿佛看到一个古老而芬芳的灵魂。哈佛大学校长鲁登斯坦说,大学是一块变化相对较少、思想相对独立的领域,正是这种与现实社会的距离,使它能够有条件坚持真理,说出社会的别一种声音。在这所学校,当年的鲁迅正是勇于说出“别一种声音”,当年的陈寅恪正是做出别一种榜样的人。
怀着深深的感慨和留恋走出校门,赫然看到校园示意图上标着“陈寅恪故居”,位置正是门前有杨桃的小楼一带!也许它真是先生的旧居,现在改作它用了?可是我仍然没法肯定。陈寅恪先生游学欧洲十余载,归国后在多所大学任教,以“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立身处世,建国之初拒绝赴京任职,远避南国中大,自号其庐寒柳堂。陈毅、陶铸、胡乔木等人曾登门拜访,红极一时的陈伯达却吃了闭门羹。建国之初他已年过花甲,双目失明,而门生纷离;颇为凄楚。而出身名门,身为岭南大学医学院院长夫人的黄萱女士,却放弃相夫教子,来任陈先生助手。诗人舒婷写到:“一位女性的优雅内涵,比起如花似玉的容貌,更经岁月锤炼。必须到四十岁左右,才能成熟为容雍脱俗的、窖藏一般的特殊芳泽。此时的黄萱,因婚姻美满、生活安定而气定神闲,而珠圆玉润,虽人到中年,却是知识女性生命中,最具魅力的黄金时段。”作为修为接近、趣味默契的红颜知己,黄萱为陈先生工作了13年,使陈先生如枯木逢春,完成了《柳如是别传》《论再生缘》等名著,这是陈先生不幸晚年的幸运,那当然也是黄女士的幸运,堪称一段令人高山仰止的传奇。而今,我无意间竟访得传奇演绎之地,这是多么幸运而欣慰的事!
没曾想陈先生门前的这种南方水果棱角分明,不圆润,不鲜艳,不合北方的“桃”的规范;就连它的滋味也不是一味的甜,而有近乎锐利的酸。它的树形也不象北方那样矮而圆,这南方的乔木干如松,冠如槐,默然挺立于天空。先生对这些应该是欣赏的吧。不知先生当年可也曾树下观(听)人摘桃?后来文革祸起,先生含恨离世,那杨桃从此便有了一份落寞吧!
那一袋杨桃带回家放了很久,一直舍不得吃掉。每天看到它就想起那片宁静而古老的校园,想起那挺拔的杨桃树,想起寒柳堂前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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