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尼的农历年 /林杨陈
文学园地 - 散文随笔精选
作者:林杨陈   
2013-01-24 14:10

我今年才七十多,说来年纪还不算大,但是有幸已经经历了印尼八个朝代的农历新年,那就是荷兰统治印尼的殖民地时代,第二次世界大战曰本占领印尼的时代,印尼独立后的苏加诺时代,排华时期的苏哈托时代,苏哈托倒台后的哈比比时代,对华人很好的瓦希德时代,正式把农历年订为国家公休假日的梅卡娃蒂时代,现在是爱诗倍耶的民主时代,一共八个朝代各有特色的华人农历年。
现在就让我细细道来,不过印尼的地方很大,我只住过万隆和雅加达两个地方,所以讲述的也只是这两个地方的见闻,并只限于我自己经历和体会到的情景罢了。虽然只是一些凤毛麟角的片段,却也很值得我们子孙知道,同时还可令我这一辈的老人回味。
我小的时候是日本统治印尼的时代,每逢年关来临,奶奶就会早早地预备年货,用积蓄来的钱一件一件地逐渐买办下来。首先是查看一下去年还有吃剩的面线没有,如果完了就要去市场买回来藏着。接下来就买香菇,金针,豉豆,腐皮,再买两只公鸡养着备用。又买香烛,纸宝,茶叶,黄酒等等祭祀的用品。最后就是到布店去买我们做孙子穿用新衣服的布料。好忙好忙啊,但给我们做小孩的就年味十足了。
除夕时全家人围在一张大圆桌上吃年饭,好热闹。我们做小孩的,看到家人都一团和气,心中好欢喜。夜晚要睡前奶奶给我们大家分发压岁的红包,叫我们把红包压在枕头下睡觉,以求吉祥平安,健康的快快长大。妈妈也把我们的新衣服取出折叠按平以后,叫我们和红包一起压在枕头下面睡觉,明早起来时,这套新衣服就会被枕头压得平平滑滑了。那时过新年才真叫过瘾和开心哪!
第二天早上,大年初一和爸爸妈妈出去拜年时,路上遇到日本巡逻兵,我们向他鞠躬,并向他贺年。因为如果敢不向他鞠躬,或者鞠躬的深度不够,就会被他拳打脚踢的。但是大年初一的日本兵总是和和气气的,有一次,一个日本巡逻兵还会走过来摸摸我的头,他说,他在日本的孩子也是男的,也是像我这么大的。他说,在日本今天也是大年初一,他的妻子和老母今天一定也是在过年,还会到庙里烧香呢。说了,两眼还泪光闪闪呢。这也难怪,每逢佳节倍思亲嘛!
我长大了以后,印尼在苏加诺总统领导下,华人的春节新年虽然没有被规定为国家的公休假日,但却让华人自己自由地过着华人习俗的春节新年。元宵节的时候,华人社团还会把庙里的神抬出来上街游行,以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在陪着神明游街的队伍里,还有舞龙队,舞狮队,武术表演队,扮着各种神仙走高跷的戏子队。一路上敲锣打鼓好不热闹。
万隆元宵节,神明游街的路线只限万隆旧城的那几条路,像新巴杀大街,芝卡卡大街 (现在是苏迪曼将军路) ,大寺庙街,基巴达路,卡都查蒂街,格本查蒂街等。因为这几条路组成了万隆六七百年前中国宋元明清几个朝代迁居印尼的中国商人建造的万隆城,所以神明自万隆建城起,就在这几条街上巡游。上世纪五十年代,在这几条路上的房屋全部都是中国式的古建筑,到了八十年代,街道拓宽房屋改建,中国式的古建筑才逐渐消失。由此,我们可以推测,万隆城,原先就是中国人建造的。后来,荷兰殖民统治印尼,才出现了许多荷式建筑的房屋。其实,印尼各大城市,诸如雅加达,三宝珑,泗水,棉兰,巨港等城市,也都是古代中国商人参与建造的。因为,在这些城市里,至今,都还有一些中国古建筑的房屋遗留着。相信,古时在印尼的这几个大城市,元宵节神明游街一定都要走过这些中国人建造的街道的。
在观看和接待神明游街的人群里,不只是我们华人,许多原住民土著都纷纷从乡下扶老携幼地拥进城来站在街边欢迎与观赏,他们也和华人一起欢乐。
苏哈托推翻了苏加诺的政权后,下令禁止华人过华人习俗的春节年,不准华人信仰的神明上街游行,严禁华人讲华语、写中文、读中文书报。在路上华人之间用华语或中国方言交谈被原住民土著听到了就会被掌嘴而受到凌辱,所有商店企业的中文招牌都要拆下来,换上印尼文的,或英文的,甚至阿拉伯文的都可以,所有华人的寺庙要以印度语” 维哈拉” 来称呼。他不禁止华人进庙上香,就是不可在年关,除夕,及元旦的那段时间。
有华人不知政府禁令于年关时进庙上香的,出庙来就会被军警盘问,手里的供物被没收,还要花一把钱孝敬。在春节不开店营业的店铺店门会被捣烂,东西会被抢扫一空。春节有工厂敢不开工的,工会组织就会发动工人破坏工厂,华人厂主还会被警察叫去问话,要花一大笔钱才能消灾。所以华人只好在除夕的深夜关在家里偷偷地过着委曲求全的耻辱年。
许多华人就是因为这些种种刁难而放弃了过农历年的习俗。也因此后来习惯了就在华人习俗的节日里还开店营业,还开工厂进行生产。再后来,就索性连国家正式的公休假日也不休息,继续坚持开店营业,反而生意做得更好。苏哈托的政要们看到华人在节日假期里还努力营业,就讽刺华人为” 经济动物” ,看到华人勤奋努力赚到钱就妒忌仇恨,设法对华人刁难勒索。
苏哈托统治印尼的头几年,水灾旱灾频繁,农业欠收,原住民土著都纷纷埋怨说,都是因为政府禁止华人的神明上街游行的结果,才闹得现在风不调雨不顺的。
苏哈托的残暴,比日本法西斯只有过之而无不及,当他上台的时候,杀死了几十万印尼共产党员和左翼的印尼华人,但他成功了,现在在印尼的华人,九成以上不懂中文,不会讲华语,不了解中国文化,已经不是华人了,就更不是中国人了!加拿大多伦多的印尼华人有五千多名,九成以上开口闭口都是” 我们印尼人 怎样怎样……”已经没有了中国人的意识。苏哈托反华的这一手,比当年希特勒血洗犹太人高明万倍。
苏哈托倒下换上哈比比,他对待华人的手段,还是沿续苏哈托的做法,所以华人还是不敢过春节,不过农历年。
瓦希德总统上台后,才让华人可以名正言顺地过年,允许华人舞龙舞狮做庆祝。但很多华人在苏哈托铁腕淫威的统治下吓怕了,都还不敢堂堂正正的过新年。
到了梅卡娃蒂掌权,正式宣布华人的春节是国家正式的公休假日,华人才开始敢过自己的年了。
现在是爱诗倍耶总统的时代,已经摆脱了苏哈托的独裁,进入了民主年代。照说,华人过年应该是正正常常的事情,可是,就是有一些有钱的华人,在多数生活都还困苦的原住民土著面前,过份摆阔显耀,令我们做华人的都产生反感,但愿他们原住民土著不会受到刺激才好。这些少数摆阔的华人在农历年里显耀,就令我们多数的华人,提心吊胆战战兢兢地过年,深怕原住民土著会因妒忌起而骚乱。这些害群之马的华人,是真的不懂得居安思危呢,还是另有居心?或者其实只是一些头脑简单的土财主而已。
在印尼过年,原来还会隐伏着这么多的凶险啊!所以,在印尼过年,还是慎之为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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